文 | 詹湛

诚然,他在爵士乐史上是石破天惊的巨人,然而在真实的生活中,却是一个不断挣扎着的前行者。哪怕周遭的环境再复杂、险恶,他都敢於与社会的偏见旧俗挑战,并一步步挑战自己的不足,是会犯错、却敢承担的勇毅者。

我所说的就是迈尔斯·戴维斯。他的这本自传国内读者已经等了20年。

在爵士领域,迈尔斯·戴维斯的那一把小号一直是以简洁、有力、乃至时而摧枯拉朽的破竹之势闻名於世的。「音乐其实就是掌握时间,我喜欢鼓手,就像『乓,乓,沙-乓,沙-乓』,这个乓之间的沙就是拍子之间的拍子,是额外的律动,如果做不到这个,律动就会终止,那就像是死刑。」这一神来之笔体现在了他那几张里程碑性质的专辑里,如1949年的专辑《The Birth of Cool》,促成西海岸酷爵士的形成;1959年专辑《Kind of Blue》标志着调式爵士的诞生;1969年的专辑《In a Silent Way》和《Bitches Brew》对爵士和摇滚的融合起到影响,即使新人辈出,几次音乐潮流的带领者依然是他,我们不得不服帖。这在整个爵士乐史上不仅前无古人,恐怕也是後无来者。

钢琴家杰瑞特在纪录片《即兴的艺术》里将戴维斯称作自己整个爵士生涯里惟一愿意爲之让步的人,是因爲戴维斯既有天赋,又愿意付出不竭的努力——「白人常说,你们黑人天生拿起号就会吹,这是错的。」戴维斯甚至还自学过施托克豪森的作曲理论。但更重要的是,戴维斯有着能统帅一大批後辈的领袖气质,书中他直言自己的天赋在於「把那些家伙聚到一起,发生化学作用,然後让他们自由发挥,假如我所选择的乐手聪慧而有创造性,我们的乐声就可以飞翔」。当然,他对同行艺术家的态度也有着发自内心的诚实:「科川是我见过的音量最大,速度最快的萨克斯手,很多号称速度和音量兼备的人却吹得一团糟。但我不喜欢他临终前那段时间的演奏。」又或者,「很久没听巴德·鲍威尔弹过了,在经历了一段非常快速和漂亮的开头後,後面不大对劲,开始涣散,惨不忍睹,我们面面相觑,不知能做什麽,这让人非常痛心。」

但生活中,戴维斯爲自己的「变色龙」性格付出了很多。他曾深陷毒瘾4年之久,又完全凭藉自己的意志力克服毒瘾,从泥沼走向巅峯。他曾深受疾病困扰,沉寂6年之久,55岁时却突然复出,再掀乐坛风云。这本自传的一个最大特点,就是他从不会粉饰、美化自己,所有生活作风上的弊病、混乱而让人崩溃的人际关系、糟糕的健康和心理状态都一五一十地直陈了出来。

比如,书中没有避开谈论一件最惨烈的往事:1959年8月,出於肤色原因和一连串误会,迈尔斯·戴维斯走出酒吧後被警方逮捕到纽约五十四分局过夜,次日,迈尔斯·戴维斯被殴打、拘留的消息登上了纽约各报头版,引起了轰动,警方无可奈何只得将他释放,这就是爵士乐史上着名的「鸟园事件」。事後他说:」这件事让我更加悲懑厌世,但又无能爲力。「

其实,我在推荐这本书时有点踌躇——因爲严格地说,它既论不上有太多的文学性,又在部分段落里显示出一点点暴躁不安的倾向,甚至可以说是一本自由散漫的」大老粗」式自传。但是仔细思考之後,我还是觉得人们应该读一读。戴维斯在留下如羣山般巍峨的音乐的同时,愿意留下一点点草木丛生的文字,便足以让人两相参照。倘若迈尔斯·戴维斯的遣词用句像小说家那般文质彬彬,不反倒成了一桩奇怪的事情吗?

「我喜欢新鲜的东西,始终抱着每天学习的心情。对於那些走不出自己框框的乐手,我深深感到悲哀。」这就是不朽的迈尔斯·戴维斯。 …